一转眼,已是处暑。暑气终于要结束,持久的炎热湿闷也会被凉爽的秋风化解。秋风的脚步渐紧,叶子由绿转红,思绪也日渐浓稠。看树叶翻卷,却无法分清是风追赶树叶,还是树叶在追赶风。
不过七月间,一个夜雨之后,推开清早的房门,竟然发现满树的桂花在我面前落了满地。想起去年,也是开在一个雨夜,却是中秋的前夜。这一树花开,总令人惊奇,要么提前,要么延后,偶尔也正当时。这样的捉摸不定,让人牵挂,也让人揪心。翻看去年拍的雨中落桂,还安然地躺在那里,那么鲜活,仿佛在与我对话。
有几张想珍藏的照片,是关于秋天,却在电脑里遗失了。我想若是存在相册里,就不会发生这样的事。但我们不用相册已经多年,需要的时候,就在电脑甚至手机里翻看。家里的那些老相册,已经很久没有打开过。记得小时候,特别喜欢翻看妈妈的相册。虽然都是黑白片,但我觉得每张照片上的妈妈都很美。比每天看到的妈妈更年轻,更漂亮。
旧相册里的妈妈,大多是扎着两条粗黑的长辫子,穿着我们不曾见过的漂亮衣服,满脸的笑意在脸上荡出两个酒窝。记忆里也看到过自己小时候的两张照片,一张是刚出生不久,在全家的合照里,被妈妈抱在怀里;另一张是几岁时和哥哥姐姐的一张合影。我站在前排中间,他们分别站在我左右的身后。在记忆里,一家人之后再也没有去过照相馆。
在那个年代,一家人到照相馆去拍照是很隆重的事,必是值得纪念的重要日子。仿佛那一瞬间的定格,就足以弥补和消解一瞬间之外漫长的苍白和贫乏。那些照片虽小,但都是绒面,切了齿边,上面留有某像馆的字标图案,也算精美。每一张都被四只小角固定,或端正或倾斜地镶嵌在相册里,在另外一些值得纪念的日子里,再一次拿出来翻看。
那时离家比较近的像馆有两家,一家是人民商场旁的成都照相馆;另一家是文化宫对门的庐山照相馆。一个与爸妈很熟的阿姨,曾经带女儿到家里来玩过,正好在庐山照相馆上班。记得有一次放学后我和小伙伴去文化馆门口买果子冰糕,顺便去照相馆玩。阿姨正把那些黑白的头像一点一点地描绘成彩色,我站在旁边看得发呆,她说一点都不能出错,便觉得阿姨很了不起。细细描好的照片,比后来影楼的彩色照片更美更自然。前一阵看过一个帖子“曾经,我们被影楼毁掉的童年”,记录了八、九十年代的相馆童年照,因为当时拙劣的化妆,以及孩子们呆滞的面目,让人看了忍不住捧腹大笑。但却是那个时代物质贫瘠和内心苍白最真实的写照。
在我生长的院子里,没有留下一张照片,这一直我心里最大的遗憾。使回忆因为没有证据而仿佛变得不真实。无论是辽阔的草地,还是小巧的水池;无论是后院那棵高大的桑葚树,还是前院草地旁无数的构树;无论是洋楼下那片紫薇,还是另一片铁树,都只能永远留底在脑海里,无法洗印出来。
后来院子拆掉,盖了新楼。旧时的样子,在心底日渐模糊和孤寂。搬离那个院子的时候,正好是八月末开学前。因着不舍,搬离前夜,很晚才睡。记得那一夜的月光很亮,屋里的东西已经收拢,家徒四壁。客厅的墙上一幅横条画已经揭走,剩下一块空白的画墙,于是我从文具盒里拿出一只炭笔,照着那本泛黄的线装古诗书画了一幅写意的山水画。我知道这面墙很快就会被拆除,那时也没有相机或智能手机拍下这蝠画面,但我还是决定要画,将其收入心底,永远珍藏。记得雨中的岸边有轻舟,那首诗是李商隐的《夜雨寄北》:“君问归期未有期,巴山夜雨涨秋池。何当共剪西窗烛,却话巴山夜雨时。”
后来的大城市,不再有从前的旧照相馆,而变成各式各样的影楼。不知道会不会在某一个夜晚,在经过的街角也发现一家青春照相馆,进去拍一张旧照片后出来,时光就会倒流,再一次回到从前。其实没有人可以真正重返20岁,但在梦里,我们却可以无数次地穿越回去,与曾经的自己相拥、相泣,与曾经的生活握手言和。而曾经的青春的纪念,会在相册或是心里永远年轻鲜活。
秋日的夜晚,依然有风从窗缝里潜入,来与我相伴。我们静默地聊秋雨、秋云和秋蝉。此时的天空,秋高气爽,月影绰绰,天高云淡。几颗星星将他们最好的样子定格在天空,如一幅美丽的照片,契合着最好的时节。
每一个节气,都是一张照片。秋天是最美的那张。想江南向晚的院子里,秋风已凉,而那盏南方的夜茶还热气氤氲。泛红的树叶,就像是照片上青葱的面容,已经布满了岁月的风霜。但即便如此,也并不能改变什么。沉睡的依旧沉睡,痴迷的依旧痴迷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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